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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警察总厅的李队长

金门理事会资料是李子成任务所需的最后一份文件。这个潜伏金门的特殊任务本该一年前结束。姜队长将它延长了一年,带着一个许诺:总厅调查局犯罪情报科组织检举队一队队长。就任这个职位的人,警阶会被直接扶到警监。一队队所原本在首尔,接连牺牲一位队长、两位队员后于1993年移到釜山,虽然这并没有降低这个警队的牺牲率。驱动牺牲的是荣誉,犯罪情报科组织检举队是大韩民国警察勋章的批发地之一。毒品走私、大型经济犯罪、暴力组织犯罪,每一个同检察官一起、耗时漫长案件的侦办都伴随着金光闪闪的表彰仪式。队长职位还有一个致命的吸引力:现任警察厅总长就是从这个职位开始平步青云。这个职位因为高牺牲率更换得极其频繁,但目前还是代理,还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以李子成现在的年龄,担任这个职务还是略显年轻。 

 

‘如果不能成功任职,我就做队员,或者任何一名普通巡警。这都不重要。’李子成心想,‘重要的是可以回警队。’ 

 

他已经太久没有穿警服了。他想念他的常服,上面有大韩民国的警察徽章,徽章上有无穷花,代表正义与信仰,常服左胸挂着他的六个略章,色彩斑斓:黄绿相间的二等警校荣誉标章,红白蓝三色的国家危机记章,红黄相间的二等亚军章,蓝黄相间的服务章,还有两枚一起获得的标章:蓝白两色的寒星褒章和浅黄色的冠军章。正是这个寒星章开启了他的特殊任务。他还想念天青色的勤务服,李子成喜欢这个颜色,这让他联想到轻快的自由和希望。 

 

在李子成心里,金门和警厅根本不可比拟。 

 

‘很快就能换回警装了。’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警察李子成的警装。’ 

 

西装店朝向江滨路的透明落地窗外,几个男人正围在店门口吵嚷。这些人二十上下,清一色的利落短发,身穿簇新深色西装,翻领别着相同的金色徽章。其中一个身材结实的西装男伏在玻璃门上,双手砰砰砰地拍着,身形摇晃看起来有些醉酒。这人脸型方正,眼尾狭长眼睑开阔、眉粗而短,一眼看去凶悍狡黠。 

 

崔载玄,丁青的助理,一个浓眉大眼(大到显得有些无辜)的年轻人,正站在西装男旁边连喊“韩尚焕”,试图拦截对方乱舞的手臂。其他五个人也围成半圆劝阻,却不敢上手拉拽。

 

崔载玄透过落地窗远远看到店长将手中东西放到柜台上、急步迎向玻璃门;柜台前还有一个身着纯黑西装的男人背对他们,背影有些熟悉。 

 

崔载玄更加用力去拉韩尚焕,“尚焕!先回去!西装我明天再取。店里有人!”他知道今天出现在西装店的都是集团理事司机,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醉酒生事。拉了两下没拉动,继续劝,“尚焕!先回俱乐部!明天大哥还要见你!” 

 

店长走到门前,似乎认出崔载玄,挂上笑容按开电动玻璃门,“载玄先生!你也来——” 

 

玻璃门向一侧退开,韩尚焕的手臂从露出的门缝伸进去,一巴掌打在店长白皙娇嫩的脸颊,怒吼,“妈的,敲了半天,干什么去了!” 

 

店长被打翻在地,眼角泛起泪花,手忙脚乱地撑起身体向后退去。崔载玄跟进店拽住韩尚焕往外拉,被对方一把挥开。 

 

“妈的,欠打的首尔女人!”韩尚焕嘴巴骂声未停,大步跨到店长身旁还要再打。右手眼看落到店长另一边脸颊,突然被人握住手腕停在半空,接着腹部挨了一脚,整个人侧飞出去砸在实木地板,向后滑行撞到墙边的玻璃平柜才停下。撞击声回荡在室内。 


趴倒在地的韩尚焕爬起来要找人算账 “哪个狗崽子……”刚抬起头愣在原地。同一刻吵吵嚷嚷正在劝阻的五个人也没了声音。崔载玄感到一丝不祥,立刻转身。李子成从店长身后走出。 

 

崔载玄愣住,心里冒出一句,‘西巴。李理事。’赶快站好弯腰行礼,后面五个人也跟着行礼,韩尚焕低下头靠着柜壁慢慢滑坐在地。

 

李子成转身面对店长,低声说,“抱歉。” 退后两步留出足够距离,避免增加店长的不安全感。崔载玄跟着退到李子成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好,其他五个人退到五步远。店长身周两米立刻空了出来。

 

店长捂着脸颊低头进入内室,没有对李子成的道歉做任何表示。 

 

李子成侧身看着内室关上的木门,目光平静,不发一语地等待。 

 

‘西巴。刚才我就该仔细看一眼店门口停的车。’崔载玄看着韩尚焕,一时头大,‘要疯了。李理事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完,又惹出这种麻烦。’ 

 

韩尚焕垂头丧气闭眼呆坐,酒意未散。两分钟后仰头靠上柜壁,一声轻响。 

 

五个人中靠近韩尚焕的两个暗扯对方衣袖,目光在韩尚焕和李子成的背影间来回切换,不知是否该去查看韩尚焕、扶人起来。中间身穿藏蓝色暗纹西装的人伸出右手向这两人打手势解释,先是将五指收拳然后翻转拳心向下、张开五指,最后对着两人比口型:“没事”。 

 

另外两人看到这三人之间的动作也是一阵眼神交流,最后五个人一起看向崔载玄寻求确认。崔载玄依样比口型“没事”,然后又比了个“李理事”、眼神向李子成的背影示意。 

 

五个年轻人同时睁大眼睛看回李子成的背影,震惊过后低下头不再比来比去也不再拉拉扯扯。

 

不同于丁青缓慢散发的威严,李子成身上有种一目了然的冰冷震慑力。他不说话,所有人都静音陪立在旁。 

 

李子成没有去看韩尚焕。 

 

店内不闻任何人声,只有单簧管乐伴着瀑布电子钟的流水声飘荡。 

 

又过了五分钟,店长从内室走出,脸上带着未消的红印以及营业性微笑,站到李子成面前。 

 

“这种时候总有些难为情。刚才谢谢李理事。” 

 

李子成注视着店长,摇摇头,轻声说,“店长没事么?现在想到医院检查吗?” 

 

“没事。这位尚焕先生是和崔助理一起来取丁理事的西装吧?也是金门自家人。似乎和您撞车了呢。” 

 

“店长耳朵有不舒服吗?” 

 

“是有一些痛,但估计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挂心。应该是店长照顾客人,而不是反过来。” 

 

李子成摊开左手手掌,让店长看到自己的掌心,“他第二次挥击我用左手拦下,手掌还在泛红,手臂仍然能感到麻木。如果这一下打在人的侧脸,会鼓膜穿孔,感觉耳鸣,耳朵痛,一时听不清声音。醉酒之下他不会控制力度,第一次带来的伤害,我很担心。芙洛丽基督医院急诊科值班的是朴风雨医生,如果店长现在去,他能即刻检查。” 

 

店长收起笑容,“鼓膜穿孔?会这么严重?”

 

“朴医生能给出准确意见,也会料理检查和药品费用。”李子成低沉的声音固有温柔,“店长现在去医院,我来看店,可以吗?” 

 

店长低下头考虑,轻声自语,“耳鸣刚才确实有……但劳烦您看店……”语音渐弱开始斟酌。 

 

李子成耐心等待。 

 

‘李理事对女人还是这种习惯。’崔载玄想,‘如果大哥在,一句话,送这丫头去医院。那多快。’ 

 

“李理事,换班的申仁是从仁川过来,现在估计刚出发,距离到店最少还要整一个小时。”店长看过电子表,语带犹豫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等。” 

 

店长愣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瞥了一眼柜台。崔载玄不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李子成说可以等。

 

“但您是金门理事,”店长很快回神,“这种琐碎事情怎么能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太难的事情我做起来会头疼,所幸看店能试着学一下。”

 

“看店不需要学,一点儿都不难,您就只要——” 

 

店长猛地刹住话。

 

五个年轻人中有两个因为这突然的停顿抬头看过来。

 

 ‘他说看店居然真是要自己留下。有什么必要。’崔载玄疑惑,‘这里这么多人,还有我,看店这种事难道还要他亲自来?’ 

 

李子成视线稳定不变,深黑的眼珠光泽温和,好像真的在等店长讲解凌晨打理一家西装店的注意事项。

 

店长凝视李子成的眼睛片刻,垂下视线喟叹,“差点就要向一位照看着整个金门的理事,讲解如何照看一家西装店。您真是……温柔得难以拒绝。” 

 

李子成皱眉。 

 

在一个只有22岁、做事仍旧喜欢呼朋引伴的男人眼里,比如崔载玄,“温柔得难以拒绝”是一种恭维;但在一个29岁、已经握有一定权柄的男人眼里,比如李子成,那是一句指责,是店长在委婉地控诉,‘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压力。’ 

 

李子成目光歉疚,没再说话。 

 

“为了自己身体健康的问题,和一位金门理事搞拉锯战。我感觉自己好像应该停止这种幼稚的行为了。”店长轻笑一声不再犹豫,“您稍等。”转身返回内室,再出来时右手拿着一个便笺本和一支笔,左手拎着手提包。像她这样在金门收入不菲的年轻女性,总归是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首位。 

 

“李理事,刚才和申仁打电话确认,他已经上了京仁高速,两点准时到。这之前,店里好像只能麻烦您了。” 

 

李子成轻轻点头。 

 

“我的电话号码写在这张便签上,店里有事情或者申仁没按时到,您就只要打电话。”说是一张便笺,店长却没有撕下写有名字和电话号码的首张,而是把巴掌大的便笺本整个递给李子成,右手的笔也没放下。 

 

李子成注意到了,于是问,“店长需要我留下电话号码吗?” 

 

“需要,要是您方便。万一之后我能找到其他人早些过来代班,也好通知您。” 

 

李子成在第二页写下,和笔一起递还。 

 

“李……子成……9256……4297………谢谢李理事。”店长接过便签本慢慢念了一遍、收进提包最内层,低头时嘴角偷偷上扬。又在抬头前收敛,“您先前要的副联册在柜台上。那西装店就拜托了,我现在去检查。” 

 

“需要送梁店长到医院吗?” 

 

“不用,我有车,可以自己开车过去。” 

 

李子成没有坚持。 

 

梁美京走到玻璃门前又回来嘱咐崔载玄搬运时不要让西装运输礼盒平卧或者倒立、避免衣架从横杆上脱钩,才向李子成颔首行礼离开。 

 

从头到尾她没有问五个年轻人的来历或者他们和李子成的关系,似乎这些人衣领上的金门徽章可以解释一切。 

 

韩尚焕也在这时睁开眼,看上去清醒了一些。 

 

李子成随着店长的离去望向玻璃门外。  

 

崔载玄的目光则从店长融入夜色的背影移回到李子成。

 

‘他要怎么处理尚焕看起来全等梁店长的检查结果。希望不严重。那样回店道歉就完了吧。’ 

 

崔载玄看向小瀑布时钟:00:40。心里叹口气,‘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三月五日上午是金门第一次全体理事会。早晨尹英植载丁青、安赫元载李子成,开着两人各自的车,后面各跟一辆副车,从南岸金雀花区的金门建筑月亮大厦到北岸明华区的总部大厦。丁青的车刚下汉界大桥就被撞了。丁青没事,西装外套被挂出一道裂口,尹英植两根肋骨错位,也无大碍。车祸的时间、地点卡得非常准,很是蹊跷。两人赶着开会无暇细究,崔载玄回金门建筑提来一辆新车、换上车牌,丁青的副车送尹英植去芙洛丽医院检查,安赫元带李子成的副车跟交警处理车祸后续。丁青让李子成开新车载着他,两人一起到总部开会,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丁青原本想把李子成的车赶回金雀花,但李子成另有安排。他让崔载玄和韩尚焕开着这俩车牌号45-3962的捷恩斯进金门大厦停车场的理事停车区,在理事们开会时逐车记下车牌号、问出司机姓名,以及车上坐的哪位理事。因为理事停车区的闸口只认三月四日报上去的车牌号、不认人,这个安排倒是非常方便。 

 

司机姓名不难问,但问及理事姓名时,有些人警惕起来,任他和韩尚焕怎么搭话都不开口。求助金门建筑资料室时又被金代元告知资料室没有集团理事的名单,而且金代元也被李子成交代了任务。晚上会有一些资料送来,金代元说可能有帮助,要他们等消息。 

 

消息还没等到,倒是先碰上大半夜乱跑的李子成。 

 

崔载玄向韩尚焕比了个“왜?”对方闭眼仰头又靠回去没理他。 

 

崔载玄眨了下他的大眼睛,‘看来他也不知道。’转向身后摆手势下令。不知道李子成进店、留店的原因不要紧,知道他现在有事需要在这里“办公”就行。 

 

五个年轻人分成三组:两个人走到落地长窗前拉下所有百叶窗,然后出门守在两侧;另两人走到会客区,把扶手椅和低的那个浅灰小木桌从灯光暗淡的会客区搬到李子成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然后在店内守住门口;最后一个人走到木门旁的咖啡机取下一个纸杯,等水盛满纸杯的三分之二容量,端着走到木桌前,放在桌面中央靠近李子成的方向,然后守在桌旁待命。崔载玄走到中央控制板前关掉音乐。 

 

李子成仍旧站在原地望着玻璃门外,直到一辆流行于韩国女性的红色起亚索兰托自停车场经店门口安全驶出,才转身离开玻璃门,走到扶手椅前坐下,右手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木桌上。 

 

崔载玄走近,低头行礼,“对不起,不知道您在这里。尚焕是——” 

 

“今天理事会的司机名单整理出来了么?”李子成问。

 

“司机名字我和尚焕都问出来了,但有几辆车的理事姓名还不知道。” 

 

“几辆?” 

 

“……大概七、八辆……九、十辆?还没数,对不起。”崔载玄不由自主地解释,“原本想等金组长的消息再详细看。下午我们找金组长帮忙补名单,他说得等车辆登记表。最晚两点半打电话。还没接到。他应该还在金门建筑等。” 

 

“现在打。” 

 

崔载玄拿出手机要拨号,李子成又说,“用柜台上的座机,开免提。” 

 

崔载玄走到柜台用座机拨号,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崔载玄先说,“金组长吗?这是崔载玄。”

 

听筒传出一个年轻沉稳的男性声音,“是金代元。崔助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人声暂停,轻微衣物摩擦声传出,听起来类似放眼镜的微小动作,“这个号码是?我这里没有记录。” 

 

“是明梨洞集团西装店的座机。”

 

“哦,稍等。”电话那端的人声混入笔划过纸的声音,“差点以为理事长又换了爱的小屋”。 

 

崔载玄等记笔记的声音停下,接着说,“李理事也在这里。” 

 

“李理事?李理事也在?”金代元的声音突然变小,像是因为转头说话、远离话筒所致,“俊洙,资料给我。放你回家了。”声音又变大,回到话筒旁,“李理事交代的资料已经送到。” 

 

李子成按下小木桌上分机的切换键,把语音切过来,“代元,集团理事的信息能访问么?” 

 

“访问不了,李理事。下午我拿着您的密钥盘到总部大厦资料室试过,权限不够。” 

 

“丁理事的密钥呢?” 

 

“理事长的通行权限也不够。朴友民总经理在集团理事会和金门建筑理事会都有任职。但理事长的密钥盘连他的资料都无法访问。也访问不了您的资料。看起来只有石会长本人才能调阅集团理事信息。” 

 

李子成眯眼思索。 

 

金代元听不到李子成的回复,继续说,“李理事,我试过从其他途径查询集团理事的资料,都不行。不像金门物运,集团现在还属于私股企业,几乎没有任何法定需要披露的信息,连完整的集团理事名单都没有公开发布源。没有找到您要的信息,对不起。”又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您要的其他材料都没问题。照您的话,今天下午我拿着您的密钥盘到金门大厦资料室拿到金门集团的用车表,到理事停车区取到今天的车辆出入记录,从金门物业调出2006年5月8日交付的37份房产资料。建设交通部的张恩久和富国银行的朴经理也送来了您要的文件,车辆出入记录对应的车辆注册表和37份房产业主的账户单。现在正在整理。” 

 

李子成对着电话说,“辛苦了。载玄需要一些信息。你们说吧。”把通话切回柜台上的主机,伸手到木桌文件架取下一张雪白A4纸,吩咐桌旁待命的人,“拿支笔过来。把水给尚焕。然后都出去吧。”身着暗纹西装的年轻人领命自柜台取来钢笔、端走水,正要和玻璃门前两个人一起出去,又听李子成说,“门外只留两个人,冷了换班。” 

 

三人行礼退出。 

 

李子成把取下来的白纸平铺在空出的桌面,右手执钢笔,在白纸边沿画下一条长长的纵线,拐弯,又一道横线。他开始在白纸上画东西。 

 

崔载玄对着座机说,“金组长,还是白天的事。就那个司机名单。您说的有帮助的资料到了没。” 

 

“崔助理,我必须再重复一遍,”得知李子成在场的金代元,态度比白天更严谨,“我这里没有集团理事名单或者司机名单,能够提供的是车牌号和某些姓名的相关信息,某个车牌号的注册人姓名、关联的金门房产业主姓名等等。这些名字是否对应你要找的、今天车上坐的集团理事,我没办法保证。”金代元的声音变得严肃,“这种不确定信息可不可以用来完表,你最好请示一下李理事。” 

 

“可以。”李子成说。 

 

崔载玄对着电话说,“金组长,李理事说可以用。”

 

“那好。崔助理报一下车辆号码和车型。” 

 

崔载玄从内兜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纸上是一个4列25行的手写表,第一列是车牌号,第二列是车型,第三列司机姓名,第四列理事姓名,最后这列空着八个格。 

 

崔载玄看着手里的表说,“金组长,表上一共还有八辆车需要找出理事姓名。”然后开始报第一个空格对应的信息,

 

“第一辆,车牌号33、9911,黑色保时捷。” 

 

“339911。车辆注册表……注册者韩申层,居民登记号码7201031012611,注册日期2006年1月9日。汉山别墅区业主册……有,韩申层看起来像是集团理事。”金代元边翻资料边说,说完怕崔载玄觉得混乱,又把关键信息重复一遍,“是韩申层理事。” 

 

崔载玄将韩申层的韩文名字填到手写表第四列第一个空格,接着报,

 

“第二辆,车牌号36、4573,黑色捷恩斯。” 

 

“364573。车辆注册表……注册者尹光仲,居民登记号码7011111036438,注册日期2006年2月5日。汉山别墅区业主册……有,是集团理事。”重复,“是尹光仲理事。” 

 

崔载玄照例记下, 

 

“第三辆,车牌号10、5762,黑色奔驰。” 

 

“105762。车辆注册表……注册者崔成顺,居民登记号码7308121086413,注册日期2000年3月1日。汉山别墅区业主册……有,是崔成顺理事。” 

 

崔载玄顿了一下,‘原来是崔理事的车。’张嘴抬头想跟李子成说些什么,见对方正专心在白纸上写画,又咽了回去, 

 

“第四辆,车牌号23、6249,黑色起亚。” 

 

“236249。车辆注册表……注册者瓦洛夫,居民登记号码7608126832106,注册日期2006年12月26日。是辆外籍注册车。”电话里金代元的声音有些模糊,“瓦洛夫,听起来不像是集团的人。我看一下吧。汉山别墅区业主册……没有这个人。汉山别墅区车辆出入记录……有,这辆车,黑色起亚6249,今年1月3日到1月5日在汉山别墅区出入过十二次,通行证署名是梁民章。嗯,梁民章在业主册上。是梁民章理事。”又传来笔划在纸上的声音,接着是人声,“瓦洛夫这个身份有点奇怪。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是金门建筑的人,应该也不是总部的人。需要通知张恩久查这个瓦洛夫吗?” 

 

崔载玄看向木桌。正在写字的李子成摇头。他右手移动范围比先前小了一些,看起来从画形变成了写字。 

 

崔载玄记下梁民章的名字,对着电话说,“金组长,不用查瓦洛夫。 

 

“第五辆,车牌号37、1225,黑色雅科仕。”

 

“371225。车辆注册表……注册实体金门,注册日期2006年5月8日。嗯,是集团的车就好查。金门内部用车表……车牌号371225,用车登记名赵圣善。赵圣善理事。” 

 

“第六辆,车牌号65、3157,黑色雅科仕。” 

 

“653157。车辆注册表……注册实体金门,注册日期2006年5月8日。金门内部用车表……车牌号653157,用车登记名朴石范。朴石范理事。”

 

“第七辆,车牌号15、4691,黑色起亚。” 

 

“154691。车辆注册表……注册者瓦洛夫,又是他,居民登记号码7608126832106,注册日期2006年12月26日。汉山别墅区车辆出入记录……今年1月3日到1月5日有三次出入,通行证署名是罗方瓷。”纸张翻动声,“罗方瓷,业主册有。是罗方瓷理事。” 

 

“最后一辆,车牌号26、5138,黑色起亚。” 

 

“265138。车辆注册表……注册者瓦洛夫,居民登记号码7608126832106,注册时间去年12月26日。汉山别墅区车辆出入记录……没有;七岛公寓车辆出入记录 ……没有;清溪公寓出入记录……还是没有?稍等。”电话那端金代元的声音短暂消失,被连续的鼠标点击和纸张翻动声取代。“怪不得石会长要统一公司用车,真不好管理。” 

 

崔载玄听到金代元那里有了问题,也开始忧心自己的任务,对着电话补充,“金组长,司机姓名有用吗?这辆车的司机是尹长宪。” 

 

“尹长宪。稍等。”金代元暂时没了声音,背景杂声变大,一会儿人声重新响起,“没有。金门建筑员工册、业主册上都没有这个人。理事停车区车辆出入记录……载玄,我核对一下,这辆车车牌号是265138,车型黑色起亚,今天——昨天——3月5日上午8点18分进入理事区停车场,下午1点23分离开?” 

 

崔载玄看着手中的表,“265138,车牌号没错。”回想片刻,“离开时间对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进来。因为早晨的事,我和尚焕将近9点才到停车场,那些理事的车早就停好了。” 

 

“如果车牌号没错,”金代元的声音开始变得不确定,“我试一下金门内部用车表……265138……没有,金门没有265138这个车牌。外籍人注册、265138的黑色起亚、金门建筑的房产没有任何出入记录……我好像找不到这个车牌号关联的人……”伴随频率增高的键盘鼠标声和纸张擦动声,金代元先前一直沉稳利落的声音渐渐出现慌乱。 

 

崔载玄被金代元的声音感染,也焦急起来,低下头开始在脑中搜寻,希望找到其他方法确定这个理事的名字。

 

金代元忙着翻资料,崔载玄忙着想办法,没了音乐也没了通话声的店厅一时安静下来,只闻小瀑布的流水声。

 

水声潺潺,很能安抚情绪。可惜对崔载玄和金代元毫无用处,除非这水声能告诉他们那个缺失的理事名字。

 

“是千洞明。”李子成说。 

 

崔载玄抬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向李子成。对方低着头仍在写字。

 

“崔助理?刚才你在说话吗?”金代元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李子成说名字时并没有切到分机,声音隔着距离传到柜台上的总机,金代元听不清楚。 

 

“是李理事,”崔载玄的注意力被金代元的声音又拽回手上的任务,他低头边把千洞明的名字填进最后一个空格,边对着电话说,“最后一辆车的理事是千洞明。” 

 

电话另一端传出键盘敲击声。 

 

崔载玄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名单,确认没有问题,再次对着电话说,“谢谢金组长,表补齐了。”没等对方回复,转向李子成,“李理事,名单补齐了。一共二十五辆车,型号、司机名字、理事名字都齐了。” 

 

李子成点头,切过通话,“代元,” 

 

敲击声停止,“在,李理事吩咐。” 

 

李子成说,“两点前司机名单和理事职务表会送到你那里,上面有完整的集团理事名单。一份格式样本也会一并送到。按照这个格式,每位集团理事整理一份资料。居民登记证号、富国银行账户和金门建筑房产列表,这三项必须完备。”他的声音低沉、语速平缓,边写边对着电话说,“汇总你手上所有信息。我要三张表。第一张,金门理事会用车表。表上是3月5日上午7点到下午3点间理事停车区所有车辆的车牌号、车型、进入时间、离开时间、注册人姓名、驾驶员姓名和乘坐理事的姓名。第二张,金门理事房产表。表上信息是金门建筑下所有归属金门理事的房产编号、详细地址、交付时间和理事姓名。第三张,金门理事个人信息表。表上是今天与会集团理事的姓名、居民登记号码、集团职务、理事会职级、富国银行账号和房产编号列。” 

 

纸笔摩擦声随着李子成的话语在电话另一端响起,应该是金代元在做笔记。一分钟后笔记声换成了人声,“金门理事用车表、房产表和个人信息表。李理事,我知道了。” 

 

“三张表连同你手上所有文件,备份电子档到存储卡。明天赫元会取。” 

 

“好的,不过他可能得到我家来拿,八点后我就不在公司了。”金代元声音轻松下来,“尹室长已经批了我今明两天的假。谢谢李理事。” 

 

“这是尹室长的决定,不用谢我。明天赫元取卡前会先电话联系。” 

 

金代元轻笑,“您放心,有偿加班我擅长。今晚所有资料都会整理出来。” 

 

“辛苦了。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的,知道了。” 

 

李子成挂断电话。分机的红灯灭掉,金代元随之挂掉电话,崔载玄是最后一个按下结束通话按钮的人。 

 

密集的通话声消失,店厅一时又只剩下小瀑布的流水声。

 

崔载玄看着手里的表,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李子成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放松之下,疲惫缓缓在全身散开。

 

崔载玄看向李子成专心凝神书写的侧影,思绪游荡,‘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累。边听电话、边写不知道什么东西、边下指令。’

 

对刚刚李子成命令的长度,崔载玄没有丝毫意外。不仅金代元和崔载玄,李子成手下所有人包括韩尚焕,都已经习惯他这种一次性交代一堆事的作风。李子成会用执行者的名字预警,比如刚刚的“代元”,等自己获得对方全部注意力,就开始批量下令。 

 

崔载玄不知道李子成什么时候开始在脑中整理上面那些信息。可能在他刚才等店长的时候,也可能在他边书写白纸、边听电话的时候,崔载玄不确定。李子成时常静默或者出神,也时常并行处理问题,他的行动迅如闪电,他的思考和判断无声无息。崔载玄很难看出李子成何时开始思考、计算了多长时间、何时做出决定,只知道他一旦开始下令就是一长串。这种个人风格极其鲜明的“爆发式”行事,和丁青稳妥的循序渐进截然不同。崔载玄经常见金代元安俊洙一群人聚着争论两种行事的优劣。爆发式行事的风险更高,但也让李子成能用极短的时间完成极为复杂的事情,必要时短到所有人来不及反应。 

 

氤氲在白雾中的瀑布时钟显示此刻时间:01:40。

 

也是时间流逝的证据。

 

‘如果不是他在店里,又或者我在店外,我肯定要抽支烟。’崔载玄想。

 

五分钟后,他走出西装店,带着李子成再一次的长串命令、命令里提到的物品和资料、以及那张完工的白纸。附加惨遭抛弃、即将和李子成独处一室的韩尚焕的愤怒瞪视。 

 

出门时崔载玄又瞥了一眼停在店外的李子成的捷恩斯,这车没进停车位,不像是进店时打算长留,那现在刻意留下又是为什么? 

 

崔载玄站在自己的双门保时捷卡雷拉旁边,抽了根烟,又喝了瓶水,等东西都被门外的两个年轻人搬进后备箱,才钻进去。

 

当然,如果他知道李子成在这里,不会开这辆比李子成的车贵三倍的跑车来。他会开那辆黑色起亚K5,还会先把韩尚焕丢到俱乐部。 

 

崔载玄塞进车钥匙发动,想了下,又熄灭,决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再出发去月亮大厦送东西。 

 

他从身上摸出那张李子成默写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白纸,这也是需要送交金代元的东西之一。 

 

‘李理事办差事可比我认真多了。’ 

 

李子成收集金门理事的资料当然是因为丁青有令。崔载玄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一点。

 

他打开白纸。 

 

白纸正面正中央是一个大长方形,长方形的两条长边旁各有十二个小长方形,上方短边还有一个小长方形,一共二十五个。每个小长方形内都有一个韩文名字,旁边两到三行标注: 

 

(最上方) 

“石东出(韩文)石东出(中文),金门集团会长,30%” 

(白纸左侧,即石东出右侧) 

“具平哲,集团常务理事,金门桑宏储蓄银行行长,金门金融流通会社副社长,3%” 

“赵圣善,集团常务理事,首尔芙洛丽基督医院副院长,2%” 

“杨光秀,集团常务理事,2.5%” 

“李仲久,集团理事,金门娱乐总经理,金门信息技术理事,纽克斯大酒店总经理,8%” 

“崔成顺,集团理事,釜山市代表理事,金门娱乐城釜山分部总经理,3%” 

“成镐圣,集团营业理事,金门集团工人联合会主席,韩国劳动联盟副主席,0%” 

“许熙准,集团营业理事,达姆施塔特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理学学士,金门信息技术顾问,0%” 

“高寒,集团理事,金门物运代表理事,金门物运总经理,5%” 

“金辰待,集团理事,法萨卢斯娱乐场总经理,金门娱乐城雪岳山分部总经理,2%” 

“梁民章,集团理事,首尔信宗借贷公司经理,1%”

“沈源浩,集团营业理事,大田市代表理事,0%” 

“卢完镜,集团营业理事,0%” 

(白纸右侧,即石东出左侧) 

“丁青,集团常务理事,金门建筑理事长、金门物运理事长,13%” 

“张守基,集团副会长,金门金融流通会社社长,15%” 

“朴石范,集团常务理事,2.5%” 

“申求事,集团营业理事,西江大学法学学士,清玛律师事务所律师,0%” 

“尹光仲,集团营业理事,金雀花剑道馆馆主,0%” 

“韩申层,集团理事,布朗大学计算机工学学士,金门信息技术代表理事,4%” 

“余时泰,集团营业理事,大邱市代表理事,蔷薇军官俱乐部会员,0%” 

“朴友民,集团理事,金门建筑代表理事,金门建筑总经理,5%” 

“罗方瓷,集团理事,济州岛舜时酒店经理,金门建筑总务部副部长,1%” 

“闵世荣,集团营业理事,韩国盲人基金会副主席,0%” 

“千洞明,集团营业理事,0%” 

“李子成,0%” 

 

其中李子成的标注非常简单,这只有一个百分数的标注让李子成看起来和金门毫无关系。‘肯定是李理事懒得写了。’崔载玄心想。翻到背面:

 

集团理事资料格式 

李仲久(韩文)李仲久(中文) 

(以下为韩文) 

职位:集团理事,金门娱乐总经理,金门信息技术理事,纽克斯大酒店总经理 

居民登记证号:730631-1089913

财务:富国银行账号,3861974112 

      截至2007.2.23账户余额,19,00010900 

金门房产:首尔 金雀花区 水时洞 七岛公寓 4栋 203号 

      首尔 汉山区 枯佛洞 汉山别墅 135区 105号 

亲属关系:父亲 李作伯(去世) 

         母亲 韩莘敏(在世,19450219-2071510),现居首尔金雀花区 

         姐姐 李姿莱(在世,19700513-2089924),现居京畿道安养市 

学历:高中 

      首尔清溪国民学校(1987.2.18毕业) 

      安养平芜中学校(1990.2.22毕业) 

      首尔汉山高等学校(1993.2.23毕业) 

(后跟一长段中文,只会说中文不能阅读的崔载玄不认识)

 

李子成的韩文写得非常漂亮:中心对齐、大小相同,竖笔挺直、横笔平阔,连笔线条圆润流畅、一气呵成。而他的中文比韩文更漂亮:汉字紧凑对称的结构让他的字更多了一种内蓄的力量。无论韩文还是中文,李子成的书写看起来自由奔放。和他本人对外呈现的气质完全不同。 

 

‘李经理看到这张纸会宰了李理事。我得记得过后烧掉。’崔载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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